云南六一村——中国最后的小脚部落

2016-06-29
新闻来源: 云南省温州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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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洪氏的鞋子。如今得家人帮做了,买不到了。



六一村曾是名震一时的纺织城。



小脚奶奶和大脚奶奶在侃家常。



六一村年龄最大的小脚老太,93岁的朱洪氏。

  在六一村采访时,记者偶然听到一位老人哼唱着一首歌谣,她用呢喃的声音唱着:“脚裹得越小的人,找的老公越好;脚裹不小,只能找歪嘴、瘸子做老公;大脚婆娘干脆没人娶,顶多嫁到山里,找个倮倮做老公。”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朱洪氏从原来娇俏的少妇变成了脸上爬满皱纹的老太太,丈夫也在30多年前离开了人世。岁月带走了朱洪氏的青春与美丽,只留下一双永远无法改变的小脚,和她静静地躺在时间里。

  和村里的大多数小脚女人一样,朱洪氏再也无法在赶集的时候买上一双自己喜爱的绣花鞋,或者是一块崭新而扎实的裹脚布,市面上早已没有这些东西出售了。朱洪氏的鞋子是家人做出来的,儿媳照着她的旧鞋子纳好鞋底后,孙女在布片上绣上鲜艳的图案,一个星期以后,将绣着图案的布片缝在鞋底上,老太太的鞋子就做好了。
老人依然遵循着很多被人们遗忘的规矩,譬如不让丈夫以外的人看自己的小脚,哪怕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也不可以。

  朱洪氏的儿媳说,老太太有专属于自己的洗脚盘,每天晚上她帮老人把洗脚水端进房后,老人关上门自己在屋里洗脚,不会让他们看见。

  位于玉溪市通海县秀山镇的六一村,是中国无数村落中的一个,它小到我们在地图上无法用肉眼识别出来,它普通到和大多数农村一样,只能靠种植蔬菜来发展经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落后的小村落,却有着我们难以想象的璀璨历史和不容小觑的研究价值。在这里,那些渐渐远去的岁月留下了特有的时代印记,六一村,这个曾经名震一时的纺织城,在历史长河的冲刷下,在辉煌一幕幕褪去的现实里,在新时代人权至上的洗礼中,留下中国最后一群小脚女人述说着遥远的往事。

  这个被称为“中国最后的小脚部落”的村子,位于通海县城以西的3公里处,共有8个生产队,在上世纪80年代,共有300多名小脚女人生活于此,20多年后的今天,剩下不到20位的小脚女人,用她们破旧的绣花鞋为世人谱出三寸金莲的绝唱。

  最老的小脚女人

  卖布料的老板告诉记者,“现在我们村的小脚女人越来越少了,难得她们看重我家的布料,有时候就索性直接送给她们了。”

  六一村每逢日期带“1”和“6”的日子,都要在村子的农贸集市里摆集市,村子里男女老少还保留着赶集的传统,那天,村里的人几乎都会去赶集,买些日常生活用品或添置一些新衣服。要是天气好,小脚奶奶们也会来凑热闹。置身热闹的集市,记者不经意间看见一位穿着蓝色上衣的老太,从头到脚都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净利落,一双缠得很好的小脚突兀地在人群中移动。

  在集市转了一圈,又寻着三四位小脚奶奶,到卖布料的摊位看看,又到银饰摊位瞧瞧,逛逛停停,坐在一旁休息。记者上前这些小脚老太攀谈,得到的回应却只是一抹疑惑的笑容和一句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你说什么?”

    卖布料的老板告诉记者,每次赶集,不是裹脚的老人来买布料,就是家里人过来买,偶尔碰见小脚老人,也不会和她们讲价,摊主笑着说:“说什么她们也听不清,现在我们村这样的小脚女人越来越少了,难得她们看重我家的布料,有时候就索性直接送给她们了。”

  穿过熙攘的人群,在绕过几个弯后,隐隐感觉到集市已经远去。经过一条长长的乡间土路,转过两个路口,出现在记者眼前的便是六一村年龄最大的小脚女人——朱洪氏的家。

  两扇斑驳的木门大大的开着,院落中肆意开放的月季花一朵朵地落入门外行人的眼中,93岁的朱洪氏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一个桃子,另一只手熟练的将桃肉拔入口中。

  记者将嘴巴凑在老人的耳边,试图扯着嗓子采访她,但老人什么也听不清,她喃喃地说:“人老了,耳朵不好使,你说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见,上个月生病去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就更加听不见了。”

  她的儿媳告诉记者,老人15岁那年从万家村嫁到了六一村,老公一颠一簸地把她从娘家背了过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小脚女人朱洪氏尝到了男人脊背的舒坦与温暖,并迷上了老公这副“单乘小轿”。

  但嫁过来之后,朱洪氏的生活就和在娘家时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娘家时因为缠足便从不下地干活的朱洪氏,嫁到六一村后,每天早起晚睡,种地、洗衣、挑水、种菜、犁田、栽秧……所有的农活她都得干,虽然裹着小脚,但朱洪氏干活从不落在人后,年轻时她一直是村里其他小脚女人学习的榜样。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朱洪氏从原来娇俏的少妇变成了脸上爬满皱纹的老太太,丈夫也在30多年前离开了人世。岁月带走了朱洪氏的青春与美丽,只留下一双永远无法改变的小脚,和她静静地躺在时间里。

  70岁时,做惯活计的朱洪氏听家人劝,放下了手上的锄头,放下了沉重的扁担,放下了潮湿的衣袖,把自己“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农田交给了儿子,让儿子、儿媳承担所有的农活,自己在家静养。

  20多年过去了,朱洪氏的生活越来越单调,以前腿脚灵便时,她会每天拄着拐杖到村委会的小院里和老姐妹们说说话,见到和自己一样缠足的老友,就开心地和她们坐在一起晒太阳。而现在,她的眼力越来越差,耳朵也听不见了,出去再也听不到大伙的欢声笑语,朱洪氏就不大愿意出门了,只是整天的坐在家里,晒晒太阳,静静地陪着自己度过余生。

  和村里的大多数小脚女人一样,朱洪氏再也无法在赶集的时候买上一双自己喜爱的绣花鞋,或者是一块崭新而扎实的裹脚布,市面上早已没有这些东西出售了。朱洪氏的鞋子是家人做出来的,儿媳照着她的旧鞋子纳好鞋底后,孙女在布片上绣上鲜艳的图案,一个星期以后,将绣着图案的布片缝在鞋底上,老太太的鞋子就做好了。
尽管那个封建的年代早已过去,但老人的思想却没有完全从中抽离,她依然遵循着很多被人们遗忘的规矩,譬如不让丈夫以外的人看自己的小脚,哪怕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也不可以。

  朱洪氏的儿媳说,老太太有专属于自己的洗脚盘,每天晚上她帮老人把洗脚水端进房后,老人关上门自己在屋里洗脚,不会让他们看见。

  被解放的“三寸金莲”

  “脚裹得越小的人,找的老公越好;脚裹不小,只能找歪嘴、瘸子做老公;大脚婆娘干脆没人娶,顶多嫁到山里,找个倮倮做老公。”

  从朱洪氏家出来,路过村委会,看见几位老太太坐在石阶上闲聊,一双小巧而精致的绣花鞋撞进记者的眼帘,在一双双大脚中,显得十分的独特。走近一看,老太太并没有使用裹脚布裹住双足,只是穿了一双厚厚的袜子,饱满的双足将“小鞋”塞得满满的。老太太告诉记者,她今年86岁,大家都叫她飞楚氏,她只记得自己姓什么,名字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在家里排行老三,前面两个姐姐都按照传统裹了小脚,13岁那年,飞楚氏也在父母的要求下开始裹小脚,那时 “放足运动”正在进行,为了不被发现,飞楚氏就整天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年以后,她裹脚的事情还是被人发现了,飞楚氏不情愿地放了足,但裹了一年的脚已经无法恢复正常形态了。

  当问及是否可以让记者看看她的小脚时,飞楚氏大方地脱下绣花鞋和袜子,将一双“失败”的小脚展示出来,她说:“因为裹了一年就被发现,放足了,没裹成功,只有小脚趾裹到脚底上,其他的就和常人一样。”

  坐在飞楚氏旁边的是85岁的周楚氏,虽然只比飞楚氏小了一岁,但她的耳朵却要比飞楚氏灵听得多。看见飞楚氏在展示自己的脚,她也“不示弱”地脱掉鞋子,把脚放了出来。

    周楚氏的脚十分正常,没有任何裹足的迹象。看出记者的疑惑,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我7岁的时候,也就是1933年,通海县成立‘天足委员会’,宣传妇女缠脚的危害,并明令规定:已缠脚者不论年龄大小都要放脚,未缠脚的小姑娘一律不准再缠脚。和飞楚氏一样,在家人的要求下我也偷偷地缠脚,但刚缠不久就被人发现了,于是就被放足,后来一直没缠,所以我不是小脚。”

  虽然周楚氏在放足运动中放弃了缠足的传统,但六一村的多数女孩在“天足运动”呼声最高的时候,却宁愿忍受巨大的痛苦,躲在家中偷偷地缠足,很多人不明白她们为了什么。

  在六一村采访时,记者偶然听到一位老人哼唱着一首歌谣,她用呢喃的声音唱着:“脚裹得越小的人,找的老公越好;脚裹不小,只能找歪嘴、瘸子做老公;大脚婆娘干脆没人娶,顶多嫁到山里,找个倮倮做老公。”

  原来,在缠足最为兴盛的明代,随着大批南京移民迁移到云南边疆屯垦,内地汉族的缠足习俗也随之带到了云南,这一习俗也由于六一村封闭偏远、社会发展缓慢而在此地牢固地延续下来,赞颂小脚的歌谣也被一代代的传唱着,封建思想的肌瘤随着歌谣的传唱声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所以,就算是“天足运动”呼声最高的时候,六一村中甚少读书的农家女孩依然在封建思想的束缚下,拿起长长的裹脚布,偷偷地把脚裹小。

  在缠缠放放、放放缠缠的反复中,六一村的大街小巷、堂前屋后、老宅深院里,总会走出小脚女人的身影。
健谈的周楚氏一听说记者想听听她们年轻时候的故事,就笑得合不拢嘴,老人说:“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命不好,12岁那年和当兵的订了婚,三四年后他却跑到我家来把婚退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后来我就嫁到六一村老周家,养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去年小儿子去曲靖游泳,被淹死在那了。”话音刚落,老人的眼睛变得模糊了,也不愿再继续刚才的谈话,安慰了老人,记者起身走进了村委会的老年活动室。

  “三寸金莲运动队”

  每天一大早,小脚女人们便开始晨练。她们跟着录音机放出的音乐,跳着她们独特的“小脚迪斯科”,她们自己发明了“举杯喝茶”“照镜梳头”“拐杖出门”“穿针引线’这些好玩儿的动作

  老年活动室墙壁上用粉笔写着村委会近两个月的体育活动,参加者一栏全部写着“六一村老人”。为何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里,老人们会如此热爱体育活动?打听之下才知道,早在1985年,村里就自发成立了老年体育协会,号召老人们积极参加体育活动,所以村里的老人都有很自主的运动思想。

  活动室的管理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他告诉记者,那时村里有很多小脚老人,虽然裹着脚,但她们毫不示弱,也加入了老年运动的队伍中,一时成为佳话。这些身上带有时代鲜明印记的小脚女人在每年的运动会都让人惊叹,她们以“矫健”的身手组建了一支“三寸金莲运动队”,超级积极地参加协会里组织的各种赛事。

  老人说:“我记得1989年,她们组建的‘小脚地掷球队’成为协会里的一支‘神队’——这些小脚女人用三寸金莲轻松地将近一公斤重的球掷向五六米外的目标,在全省地掷球比赛中胜了六场,获得季军,并在‘全国老年人运动会’上亮相,获得了第九名的好成绩,在县级、地区级比赛中里更是连年获奖。”

  老先生说,从此后,每天一大早,小脚女人们便开始晨练。她们跟着录音机放出的音乐,跳着她们独特的“小脚迪斯科”,“她们自己发明了‘举杯喝茶’‘照镜梳头’‘拐杖出门’‘穿针引线’这些好玩儿的动作,别提有多好看了!不过,现在全村小脚女人就那么几个,她们也都懒得动了,所以当年的那些景象也只能在故事里听听了,见不到咯。”

  从老年协会出来,周楚氏和飞楚氏还坐在石阶上,老姊妹俩,一会儿说说话,一会又闭上眼睛互不搭理,一只土狗睡在她们脚旁,安静得让人也变得不愿动了。

  沿着来时的村路,记者一步步走出了六一村,走出了那个传奇的村落,那些被尘封已久的故事静默地留在逝去的时光里,那些作为时代印记的小脚女人,如手掌上的流沙,在静好的岁月里,悄悄流出人们的视线,在历史长河的角落里留下一抹极短又深长的身影。